“她听得。”老人冷冷道。
青年挑眉,挪开身为蒲友诗腾出一个位置,说道:“你如今倒是会为我族着想,若是当年能这样,我也无需你来救了。”
“如果能重新来一遍,我会在月煞举行药典时,就把那个杂碎杀死!”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说不尽的肃杀之意。蒲友诗僵在那里,也不敢去坐下。
“可你现在只是一个皱纹多到连眼皮都抬不起的老太婆。”
老人手里的木勺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半晌,她微躬身去拿地上的木勺,白色的卷发从她的鬓角滑落,垂在她的胸口,她瞧见自己干枯的发尾,手开始颤抖。岁月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日复一日越发清晰地显现,使她每天都在心里惶恐地对死神默念“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但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残忍地点破。
蒲友诗把茶盏放到案上,替她捡起木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人这才恢复常态,她拢起霜鬓,说道:“同是异乡客,何必相杀呢?”
“抱歉。”青年叹了口气。
老人望向头顶古松,望着它绿涛阵阵、碎芒闪闪,脸上浮现怀念之色,她轻轻道:“这棵树,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种的,树苗是老头问了许多个商人才找到的。”
“我还会想起我初次爱上一个人的那种感觉,但我怀念的不是他,而是一段记忆,他给我的成长和教训。因为是他让我在我足够成熟的时候,遇见一个对的人。”
青年蓝色的眼眸里阵阵悸动,他说道:“我从前很看不起你。”
“我知道。”老人回答。
“一个满脑子传奇幻想的傻女孩。”
“对。”她笑笑,对于他这样评价从前的自己毫不在意,又道:“你对那个孩子的注意我也知道。东边山上的月亮轻轻走出最高峰,本该欣赏自己未婚妻之舞的人眼里却只有悬崖另一边翩翩起舞的人,我看见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觉喉咙干涩。“我是自愿的,你评判不得。”
“你先前问我,为何他转生后变作男儿之身,且总是长不大,”她平静地取过茶盏调茶膏,声音苍老而有力,“也许这是件好事,回去之后,没有人会相信现在这副模样的他就是那个孩子,他会好好活着,并且永远不知道你是谁。从小时候起,他就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孩子,我不知他是否会为一个人的付出而感恩戴德。不管怎样,这都是你自愿的。”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青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视线定在老人身后。
老人身后不远处,竹屋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灰发齐肩的男孩静悄悄地站在门槛上,空洞的黑色眼瞳对着古松。过了一会,他敲着盲杖朝这边慢慢走过来,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梢,吹不响他发间松动的六角铜铃。
青年急忙起身走到他旁边。男孩丢下盲杖,把手伸进青年宽大的衣袖下,握住青年的手,摸了摸,直摸到他掌心那两个熟悉的茧窝,才确认旁边之人是谁。他抬头对青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无声说道:“你回来了。”
青年蹲下来,解开他的发带,熟练地以手作梳帮他编好那条绑着铜铃的小麻花辫。编好辫子,青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蒲友诗眼尖地瞧见他低头的那一刻,几缕金色的长发从他的帽沿滑落,飘荡在风中。他打开纸包,里面包着红艳艳的糖炒山楂,他捏起一颗放到男孩嘴边。男孩摇摇头。青年摊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有味道的,吃下去,你就能说话了。”男孩这才将那山楂咬进嘴里。夏日的阳光照进他空洞的眼睛里,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殆尽。
青年又写下几个字:“有味道吗?”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孩。
男孩吐出几颗核,无声念道:“甜的。”
青年笑起来,眼中的光变得纯净。他捡起地上的盲杖,牵着男孩的手,两人往院门外走去,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老黄狗在拢起的院门后再度吠叫起来。
两人走后,蒲友诗坐回她原先的位置,看着老人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老人一脸从容。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听不太懂,”她说,“他是波斯人吗?我听说波斯人就是金发碧瞳,高鼻深目。”
“确实挺像这里的波斯人。”老人点点头,张开无牙的嘴笑,“但是他不是波斯人。他是从海洋来的客人。海洋是面镜子,它会倒映出另一个相反的平行世界,他就是从那里来的。小娘子,你见过海吗?”
“没有。”浦友诗摇头。明州是座临海而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