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就像是一潭清池,添着墨,一天一点,不消几天整池就乌漆抹黑了,这法子他屡试不爽,这几百回的人生里,也就只有一个单厄离不为所动,仿佛是天生定下的性子,再黑的墨也染不进他的心底,和福至相反,从一开始福至就是黑的,根本不需要他添墨。
唐子征何时被人这般恶意栽赃过,一时间涨红了脸,想不出半句话反驳,更不敢看三个弟弟,只因那日的包子,他真的一个人躲起来吃光了。
“哥哥是哥哥,吃多多长壮壮。”舔着木匙的饺子第一个站出来捍卫自家人。
唐子征眼眶有点泛红地望向他,瞧见烧饼抹着饺子唇角汤渍,也道:“哥哥年纪较大,干的活都比咱们多,吃得多也是应该的。”
“当年要不是哥哥带着咱们走,咱们早就饿死街头了,现在就算哥哥把我的份都吃了,那也是应该的。”油条放下碗,满足地咧嘴笑着。跳下床,再端了碗红薯递给蔺仲勋。“我饿慌了,忘了跟你说这是你的份。”
蔺仲勋没接过,黑眸沉静地注视着他们。只要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四个孩子长得极为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特别澄澈,像是尘俗外的清池,再黑的墨也溶不进半分,像极了杜小佟。
虽说杜小佟待人清冷,但是从她的举措就能看出她善良的一面,她相当护短,认定是自家人,她就会全心保护,也正因为如此,打一开始才会恁地排斥他,因为他并非她的一家子。虽说他们没有血缘,但却像极了一家子,性情举措皆相似,而他待在这儿,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该要离开,但离开之后呢?继续无止境的折磨?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老天这般罚他?如果他也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许他的心也不会如此扭曲。
“拿去吧,你不是早膳都还没吃吗?”油条硬是把碗塞到他手里。
蔺仲勋没应声,手没接稳,碗随即坠地,就在爆开清脆的破碎声时,门板同时被推开,汤汤水水溅到来者的绣鞋上。
当下,油条动作利落地跳上床,烧饼抱着饺子避到角落,唐子征手里还端着碗,回头暗骂兄弟无情,大难来时竟各自飞!
而蔺仲勋微抬眼,就见杜小佟难以置信地瞪着地面的汤汤水水,还有沾尘的红薯。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忖着,他就见杜小佟大步走来,紧握的粉拳毫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招呼——他狠狠地愣住。
她打他?他被打?!
从没有人敢对他无礼,甚至真正地伤到他,而她……竟然握拳揍他?!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食物要心存感激,可你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杜小佟横眉竖目地瞪着他,纤指指着地上。“你可知道,一颗红薯从红薯茎开始栽种得要等多久才会长出?挖出之后得要晒日消水,而后再削皮烹煮……你以为你吃下的红薯是简单易得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吃都没得吃?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地饿过,饥寒交迫到生死关头?!”
蔺仲勋听得一愣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何反应。
所以说……她是为了掉在地上的红薯打他?一两肉得要十几条的红薯交换,这一条红薯才值多少钱,但她却为了一条红薯揍了当今皇帝……他这个皇帝比一条红薯还不如?
“还有,你刚刚在跟他们说什么?”杜小佟眯紧水眸,粉拳依旧紧握着。“你在挑拨离间吗?这是怎样,戏耍这些娃儿,让他们心绪偏离正道,你心里很痛快?你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是被谁教养长大的?”
方才她在门外听,思忖着找个时间与他说说,可谁知道下一刻他就砸了这碗红薯,教她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
蔺仲勋回神,闭了闭眼。“我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天底下可黑暗得紧,趁着年纪尚小多听点,往后才不易受人挑拨。”
“又是谁跟你说这天底下是黑暗的?”她忍,拚命地忍,忍到浑身发颤,很想狠狠揍他一顿。“你根本是在强词夺理!”敢教坏她屋里的孩子,敢在她这儿兴风作浪,放肆撒野,她就让他知道,寡妇可不是寻常姑娘,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难道不是吗?日头西落,天就黑了,双眼一闭,这世间不就黑了?人心藏在身体深处,岂不是黑得更彻底?”这些道理,全都是在宫中学的,他无人教养,凭着本能去活,他人黑,他就更黑,想斗他,他先斩了人!
杜小佟听着,哼笑了声。“好笑,太阳高挂,天就亮了,双眼一张,这世间处处光明,人心藏在身体深处,你又是哪只眼睛瞧见是黑的?我就说是亮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