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牵着孩童退到观星台内侧的石墙后。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将怀里的陶罐塞进周彻手中:“将军,这是今早煮的米汤。” 陶罐还带着温热,周彻触到罐底刻着的 “赵” 字,忽然想起赵伯儿子的名字就在皖城城墙边。
狼烟在湛蓝的天幕上拖出浓黑的尾迹,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周彻仰头望去,那些风筝仍在高空盘旋,蝴蝶、老鹰、游鱼,甚至还有一只笨拙的乌龟风筝,都是寻常人家孩童的玩物,此刻却像战旗般列阵天穹。他忽然注意到,乌龟风筝的腹甲处,用炭笔写着 “邓艾” 二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 —— 那是三个月前,被魏军掳走的货郎儿子画的。
“周将军!” 亲卫队长气喘吁吁地奔上观星台,甲胄上沾着草屑,“斥候回报,是邓艾亲率的五千屯田兵,带着二十具投石机,距城己不足十里!”
周彻捏碎了手中的陶片,米浆顺着指缝滴落,在帛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恰好漫过庐江的位置。放牛娃的名字在墨迹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那孩子总爱骑在水牛背上吹笛,笛声里总带着《蒿里行》的调子,却被他改得轻快了许多。
“陈老,你带三十名老兵守东侧箭楼。” 周彻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刀身在掌心转了半圈,“妇孺沿密道撤往皖城地宫,那里的粮仓够支撑三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仰着头的孩童,“赵伯,劳烦您带着孩子们…… 继续放风筝。”
赵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郑重地接过周彻递来的半块帛书。那上面用朱砂圈着的,正是皖城周边的烽火台分布图。“将军放心,便是断了手,老夫也让这些风筝飞到天黑。” 他身后的孩童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线轴,竹骨碰撞的脆响里,竟有几分战前鼓点的意味。
周彻转身时,看见石墙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炭笔写满了字。“建安五年,吾儿战于官渡”“建兴三年,夫君殁于南中”“景初元年,阿弟失于合肥”…… 一行行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在今日被新的朱砂填满 —— 有孩童歪歪扭扭的 “我要杀曹贼”,也有妇人清秀的 “愿护此城周全”。
城门外传来投石机绞盘转动的咯吱声,第一块巨石擦着城楼飞过,砸在观星台西侧的老槐树上。百年古槐轰然倒塌,断裂的枝干间露出个鸟巢,几只雏鸟扑腾着跌落在地。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突然冲出人群,将雏鸟拢在怀里,她身后的妇人惊呼着追来,却在看见周彻的眼神时猛地顿住。
“放箭!” 周彻的吼声与弓弦震颤声同时响起。老兵们架在城垛上的弩箭如暴雨倾盆,最前排的魏军应声倒下,投石机的绞盘声戛然而止。周彻注意到,有支箭羽上系着红布条,那是庐江猎户特有的记号 —— 帛书上放牛娃的名字旁,正画着同样的红布条。
蝴蝶风筝突然剧烈摇晃,周彻抬头时,正看见一支流矢穿透了它的左翼。布告残片簌簌飘落,露出背后更陈旧的字迹 —— 那是建安七子王粲写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的句子被人用针线仔细缝补过,针脚细密如鱼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