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过?”他问。
“我见过太多的人,死在设计拙劣的兵器上。”杨燕拿起那把弩,“弓臂的材料可以再想办法,减轻重量。机匣的结构,可以简化。还有这个握柄,雨天会脱手。缠上麻绳,或者刻出纹路。”
她提的每一个建议,都来自血与火的经验。
张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看着她,很久。
“你的父亲,杨国公,”他忽然开口,“他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杨燕的手,顿住了。
“他说,工匠的手,离战场太远。他们造出的东西,再精巧,也只是‘东西’。只有沾了血,见过生死的兵器,才是活的。”
张奇走到杨燕面前,拿起那把名为“惊雀”的弩。
“从明天起,格物院新造的兵器,都由你来试。”
“我?”
“我需要一个能让它们活过来的人。”张奇说,“我需要一双见过生死的手。”
他把弩,重新交到杨燕手里。
“至于名分,”他顿了顿,“杨家女儿,不会永远居于侧位。等我把这把剑铸成,我会用它,为你挣一个正大光明的诰命。到时候,整个京城,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的话里,没有半分温情,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杨燕的心里。
那不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
那是一个盟友,对另一个盟友的宣言。
“好。”杨燕只说了一个字。
第二天,杨燕出现在格物院的靶场。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肩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匠人们远远地看着这位新来的“侧夫人”。他们不好奇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敬畏。侯爷带回来的女人,一个被封了“烈威女将”的女人。
陈方站在人群里,神色复杂。昨天,杨莺已经找过他。没有斥责,只是把新的炭价和采买规矩,一条条摆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的手脚,被看穿了。侯爷没有追究,但这位新来的杨家二小姐,已经接管了账房。
现在,杨家大小姐又站在这里。
杨燕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注视。她举起“惊雀”,用绞盘,吃力地为它上弦。
“太慢了。”她对一旁的张奇说。
张奇不语,只是看着。
第一箭,正中五十步外草靶的红心。
第二箭,紧随其后,射在第一支箭的箭羽上。
第三箭,偏了。落在靶子边缘。
“三箭之后,准头就散了。”杨燕放下弩,“机匣里的震动太大,影响了下一发的稳定。”
她走到靶子前,拔下箭矢。“箭头的设计也有问题。破甲有余,杀伤不足。创口太小,除非命中要害,否则敌人还能再战。”
她转过身,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匠人。
“谁造的这个?”
一个年轻的工匠,迟疑地举起了手。
“你过来。”杨燕命令道。
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你上过战场吗?”杨燕问。
年轻人摇头。
“你见过人被箭射死的样子吗?”
年轻人又摇头。
“那你听好。”杨燕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当一支箭射进人的身体,他不会立刻倒下。他会惨叫,会挣扎。如果箭头不能造成足够大的创伤,他甚至会拔出箭,继续朝你冲过来。你的同袍,你的兄弟,会因为你设计的一个小小的失误,而被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杀死。”
“你所谓的‘作品’,在战场上,决定的是谁生,谁死。”
“你们每天在这里敲敲打打,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奇技淫巧?还是糊口的玩意儿?”
“我告诉你们,”杨燕举起那支箭,“你们在做的,是人命。”
整个靶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