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也得知道怕!也得……疼!”
“报告首长!俺……俺想留在A大队!俺想当个……心里有那条线的兵!”
最后一个字落下,许三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根系却更加深入大地的倔强小树。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干部们脸上的质疑和严肃,如同冰面般出现了裂痕。有人放下了笔,有人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朴实得近乎笨拙,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精神力量的士兵。
袁朗交叉的手指,终于彻底松开。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许三多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落在他那只微微颤抖、却紧握成拳的手上。袁朗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某种期待终于落地的释然。
接下来其他队员的答辩,似乎都笼罩在许三多那番话带来的无形冲击波中。问题依旧,回答依旧,但气氛却悄然变化。当最后一名队员结束陈述,重新坐回座位。会议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干部们低声交换着意见,笔尖在评估表上快速游走。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终于,为首的那位干部合上文件夹,抬起头,目光扫过袁朗,然后缓缓扫过会议桌对面那一张张年轻、紧张、布满汗水或残留着硝烟痕迹的脸。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机关特有的权威感:
“基于本次实战与模拟相结合的最终考核表现,结合答辩评估及心理状态分析……”
他顿了顿,目光在许三多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经研究决定——”
“林卫国、吴哲、许三多、成才、伍六一……”
他一口气念出了所有十个人的名字。
“……以上人员,综合评定合格。”
“准许加入A大队。”
“此令,即时生效。”
“轰——”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但那十个名字落地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沉重的压力瞬间卸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终于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许三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真实的刺痛感此刻却无比美妙。他用力抿着嘴唇,可滚烫的液体还是不争气地冲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汹涌而下。这一次,不是崩溃的屈辱,而是百川归海的释然与滚烫的归属。他偷偷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却越抹越多。
伍六一紧绷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积压了一整天的憋闷和屈辱都吐干净。他咧了咧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最终只是抬起粗糙的大手,重重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拍在身旁许三多那瘦削却挺得笔首的肩膀上。这一拍,拍散了隔阂,也拍实了某种东西。
成才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放松,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轻微的笑意,终于在他向来克制的嘴角边漾开。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层坚冰似乎消融了些许,折射出一种新的、更为沉静的光芒。
林卫国和吴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同样深沉的、无需言说的了然。他们挺首的脊背,在这一刻才真正透出一种浴火重生后的、内敛的刚硬。
袁朗站起身。他没有看那些激动难抑的兵,目光投向窗外。那里,初升的阳光正奋力穿透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慷慨地洒在基地的训练场上。他脸上的那道擦伤,在渐强的晨光中,仿佛一枚沉甸甸的徽记。
“全体都有!”齐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如释重负的洪亮,“目标:A大队营区!跑步——走!”
沉重的会议室大门被猛地拉开,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室内残留的压抑和惨白的灯光。十个身影,带着一身硝烟未尽的气息、眼角未干的泪痕、以及胸膛里那颗终于找到归处、并刻下了一条无形之线的心,鱼贯而出,汇入门外那片灿烂耀眼的晨光之中。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踏响,坚定而有力,朝着一个全新的、注定充满血火与考验的起点奔去。那条线,无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从此成为他们丈量战场、也丈量自我的唯一标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