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薄冰!华人巡捕在洋人眼里,永远低人一等!自己能爬上来,七分靠老头子袁克文当年用青帮势力和人情铺的路,三分靠敢打敢拼豁出命去。如今靠山倒了,英国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倚重他?恐怕够呛!这条路,眼瞅着就要走到头,前方己是断崖!
投奔国府?这念头像野草在王汉彰心里疯长。这确实是一条生路,甚至是一条通天梯!可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国府那潭水,深着呢!
人家讲究的是黄埔系加江浙老乡。自己一个在英租界巡捕房的买办,无根无基,一头扎进去,谁认得他王汉彰是哪根葱?恐怕连门都摸不着!
他颓然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于师兄,路是好路。可我王汉彰在南京两眼一抹黑,提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啊……”
话音未落,于瞎子那张干瘪的老脸骤然绽放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浑浊的眼珠里闪着得意的光:“嘿嘿,小师弟,你的门路,不就在眼前吗?”
他凑得更近,气息都喷到王汉彰脸上:“主持筹建这个力行社的,姓戴,名笠,字雨农!此人乃蒋总司令心腹,手段了得,前途无量!我早年游历沪上,机缘巧合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更…曾在他困顿迷茫之际,赠过几句批语,点破过他命中的一道坎儿和一丝转机……他对此念念不忘,视我为上宾。前些时日来信,邀我去南京共商大事。”
于瞎子自嘲地拍拍腿,“我这把老骨头,半截入土了,经不起折腾。可小师弟你不一样!年轻力壮,有胆有识,更有一身真本事!拿着我的引荐信去,你就是这力行社的开山元老!雪中送炭,远胜过锦上添花!”
看到王汉彰还有些犹豫,于瞎子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声音充满蛊惑:“小师弟!袁师爷仙去是劫,也是你的运!跳出这英租界的泥潭,投身国府正朔!凭你的本事,加上这开局的元老身份,不出十年,必是一方大员!手握实权,生杀予夺!在这大争之世之中,你这条‘潜龙’,未尝没有龙腾九天的机会啊…………”
王汉彰沉默地摸出烟,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于瞎子画的这张饼,太大,太诱人,也太烫手!国府代表正统,是中国人自己的政府,英国人再好,终究是外寇!这一点,他骨子里认同。投过去,似乎天经地义。
可…真要割舍眼前的一切?英租界帮办的身份、手下几十号听命的华捕、咪哆士道上那套舒适的小洋楼、老头子袁克文为他铺就的这条看似风光的路、还有…赵若媚。
他王汉彰,一个工厂苦力的儿子,能有今天,是流了血汗,更是老头子一次次在背后撑腰、指点、铺路!这份恩情,山高海深!如今老头子尸骨未寒,自己就要改换门庭,投奔南京?这算不算忘恩负义?
更何况,国府那潭水,深不见底!没了老头子,他就是个光杆司令。戴雨农…真会买于瞎子这神棍的面子?
就算进去了,面对那些黄埔嫡系、江浙同乡,他一个“外来户”,真能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像于瞎子说的,能当“元老”?
王汉彰仿佛看到自己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南京官场泥沼里挣扎,西周都是冷漠或敌视的眼睛……
烟头无声地燃尽,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王汉彰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雅间里烟雾弥漫,于瞎子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于师兄,”王汉彰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挣扎,“这事…太大了。我得…好好掂量掂量。”
“是该掂量!”于瞎子理解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可南京那边,庙门开是有时辰的!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了!三天!我只等你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辰,还在这个茶馆里等你,给我准信儿!”
王汉彰不再言语,起身,将一张簇新的五十元银元券压在茶壶下,朝于瞎子抱了抱拳,说:“三天后见。” 他转身,挑开那油腻厚重的门帘,茶馆里浑浊的热浪和喧嚣扑面而来。
就在他半个身子融入门外昏暗的光线时,于瞎子那嘶哑低沉、却如附骨之疽般的声音,清晰地追了出来:“小师弟!一步踏空,万劫不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