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站在这里,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朗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挥毫泼墨。
那一刻的温存,那片刻的知音之感,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未曾平息,反而成了日夜啃噬她心魂的毒药。
“苏康……” 名字在她的唇齿间无声滚过,带着血丝的甜腥味。
他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前程似锦,是即将迎娶武侯林家大千金的乘龙快婿。他站在云端,光芒万丈。
而她……
镜中的影像模糊晃动,映出她身上虽素雅却难掩风尘气的衣衫,映出这间布置精巧却终究是欢场的厢房。
一股深入骨髓的自惭形秽猛地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洁身自好?”
,!
她对着镜中苍白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卖艺不卖身?”
这曾是她在这泥淖中唯一能紧抓的、聊以自慰的清白。
可这清白,在世人眼中,在礼法面前,在云泥之别的身份鸿沟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层更显讽刺的遮羞布罢了。
贱籍。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无论她如何美貌,琴艺如何精湛,诗书如何通晓,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点可怜的尊严,在“怡春院”这个烙印下,在“乐籍”这个身份前,她永远低入尘埃。
她只是供人玩赏的清倌人,是点缀风雅的玩意儿,是衬托他文采风流的背景板。
楼下又一阵喧哗,有人在高声吟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声音里充满了对苏康的倾慕与对词句的赞叹。
安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口那更甚百倍的钝痛。
她配吗?配得上他笔下那美好的祝愿?配得上他一丝一毫的念想?她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显得如此僭越和可笑。
可望而不可及。
这六个字,像一座冰冷的大山,沉沉压在她身上,碾碎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留下无边的绝望和自厌。
镜中的脸愈发苍白,眼底那点因相思而燃起的微弱火光,在残酷现实的寒风吹拂下,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她拿起那盒崭新的口脂,指尖蘸取了一点鲜红。
那颜色如此刺眼,像血,又像是对她身份最直白的提醒。
她看着镜中那个卑微的影子,看着那苍白干裂的唇,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再好的胭脂水粉,能掩盖得了这深入骨髓的卑贱吗?
指尖颤抖着,却终究没有将那抹鲜红涂上嘴唇。
她只是失神地看着,看着镜中人与纸上墨痕,一个如泥沼中的残花,一个如九天上的流云。
相思刻骨,却隔着天堑。
这情,注定是穿肠毒药,无解,亦无望。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滑落,砸在“此情无计可消除”的“消”字上,墨迹瞬间氤氲开来,模糊了一片,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境。
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糊,徒留一片狼藉的墨痕,刺得她心口生疼。
喜欢大乾风云起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