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叫拉姆…他…他能刻在上面吗?他也能吗?”
拉姆?
阿瑞安弯下腰,轻轻扶起她。
“是的,母亲。拉姆是个勇敢的孩子,他的名字,会被刻在最显眼的地方。”
“神啊!湿婆神啊!”
老妇人语无伦次,对着阿瑞安不停地叩拜。
一个、两个、十个…所有家属都跪了下去。
紧接着,是站在最前排的战士们,他们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头颅深深低下。
然后,潮水一般,整个广场,所有屋顶上,所有墙头上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数万人,黑压压的一片,对着那个白色的身影,顶礼膜拜。
“神之子…”
“我们的神…”
桑杰站在阿瑞安身后,身体微微颤抖。
他见过信徒对神的虔诚,见过恒河边最盛大的祭典。
但没有任何一次,能和眼前的景象相比。
阿瑞安缓缓举起手,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接过艾莎递来的火把,走到第一座火葬台前。
台上的尸体用白布包裹,脸上覆盖着金盏花。
阿瑞安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俯下身,诵念起《梨俱吠陀》中的经文。
“伟大的阿耆尼,火焰之神,请引领这个迷途的灵魂…”
火把凑近,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阿瑞安走向下一个火葬台…
西十七座火葬台,西十七道冲天而起的火光。
黑烟夹杂着肉味,首冲云霄,在达拉维上空形成了一片灰色云团。
热浪滚滚,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眼里。
他们看到的不是燃烧的尸体,而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阿瑞安站在火焰之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脸上满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虔诚。
“哦,伟大的神,引领我从虚幻走向真实,从黑暗走向光明,从死亡走向永生。”
“就让这个短暂的身体烧成灰烬,就让生命之气融汇于整体之气中。我的神啊!请您记着我一切的牺牲,因为您是终极的享用者,请您记着我为您做的一切。”
阿瑞安用梵语低声诵念着,声音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淹没,却清晰地传入了身后的桑杰耳中。
这是《奥义书》中最著名的祷文之一。
桑杰看着阿瑞安的背影,看着那冲天的火焰,看着那数万匍匐在地的人群。
他的思绪不由地飘向了孟买富人区、飘向了瓦拉纳西、飘向了德里。
财团们品尝着从法国空运来的红酒,讨论着下一个季度的利润增长点。在他们的报表里,贫民不过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力成本。
政客们在议会里争吵不休。他们向选民许诺清洁的饮水、安全的社区和光明的前途,可那些承诺就像恒河里的浮尸,年复一年漂过,从未靠岸。
宗教领袖们在奢华的寺庙里宣讲着早己脱离现实的教义。他们声称能引领灵魂,却对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穷人勒紧裤腰带供奉上来的香火钱。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贫民窟里建立起自己王国的男人,他用最血腥的方式,给予他的人民面包、尊严和信仰。
他残忍,但也慷慨。
他邪恶,但也神圣。
桑杰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光明的,不是印度应该有的未来。
火焰渐渐燃尽,只剩下红热的木炭和一堆堆灰白的骨骸。
战士们走上前,开始用长杆挑拣、敲碎那些没有完全烧化的骨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扫入陶罐之中。
西十七个陶罐,摆放在阿瑞安的面前。
阿瑞安睁开眼,重新面向众人。
“仪式尚未结束。”
所有人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阿瑞安指向身边的桑杰,“这位,是桑杰·特里帕蒂祭司,他来自圣城瓦拉纳西,是恒河边最虔诚的湿婆神仆人。”
桑杰向前一步,对着人群双手合十。
瓦拉纳西,圣城,对于达拉维的居民来说,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
“我们死去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刻在神庙的石柱上,受万世供奉。
但他们的灵魂,也需要最终的安息。
根据教义,只有将骨灰撒入圣河恒河,灵魂才能洗去生前的罪孽,摆脱轮回之苦,真正回归神的怀抱。”
人群一片死寂。
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