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还我爹啊——！！” 疯狂的发泄中，他踢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穿着破烂日军军服的身影。那是个重伤的日本兵，腹部缠着的绷带早己被血浸透发黑，失去了意识。少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蜡黄的脸，复仇的火焰彻底吞噬了理智！他高高举起滴血的军刀，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就要劈下！ “住手！” 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惊雷！刘麟在两名卫兵的搀扶下，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口。他看着少年那被仇恨扭曲的脸庞，看着那把高举的、属于侵略者的军刀，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敌人。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少年浑身剧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高举的刀僵在半空。他猛地回头，看到刘麟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能压垮一切的东西。满腔的仇恨和狂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他腿一软，跪倒在地，那把沾着纸屑木屑的军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蜷缩着，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刘…刘长官…我爹…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啊…” 哭声在空旷血腥的大厅里回荡，比任何控诉都更加刺耳。几名随后赶来的老兵默默低下头。 刘麟缓缓走到少年身边，没有去捡那把刀。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沉重地、缓慢地，按在了少年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只手依旧布满老茧，依旧有力，此刻却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力量。 “哭吧…哭出来…”刘麟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叹息，“但眼泪…冲不走血债…”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破碎的窗户，望向长江上弥漫的硝烟，望向更遥远的东方，“记住这痛…把它炼成刀…炼成火…总有…让倭寇血偿的一天！” --- 数日后，武昌被炮火犁平的开阔地。临时平整出的巨大坟场。没有棺椁，只有一具具裹着白布（许多是临时征集的床单或被单）的遗体，被整齐地安放在挖掘好的深坑中。坑边，肃立着数千名伤痕累累、军装残破的幸存官兵。他们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绷带上渗着血，脸颊上沾着泥，唯有眼神，如同淬火后冷却的刀锋，冰冷而坚硬。 刘麟立于坟场最前方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他换上了一套相对整洁的深灰色将官礼服，胸前那枚青天白日勋章在萧瑟的秋风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花白的鬓角被仔细梳理过，却掩不住满脸深刻的疲惫与风霜。那只扭曲的左手拢在身侧，右手拄着那把缴获的佐官刀。 没有激昂的悼词，没有华丽的演说。他缓缓举起那只完好的右手，对着脚下这片埋骨之地，对着面前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钢铁森林，行了一个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军礼。 凛冽的寒风卷过坟场，掀动着士兵们残破的衣角，呜咽着，如同万千殉国英魂的低语。 礼毕。刘麟放下手臂，目光扫过一张张沉默而年轻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汲取着这片血沃之土的养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再嘶哑低沉，而是如同被长江怒涛磨砺过千万年的磐石，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悲怆、却又重新淬炼出的、不可撼动的力量，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武汉…守住了！” “倭寇的血…流干了！” “但我们脚下的土地…埋着十五万弟兄！” “这血…不会白流！” “这仇…刻进了长江！刻进了巴山！” “擦干眼泪！裹紧伤口！” “把你们的刺刀…给我磨得更亮！” “下一战…” 他那只紧握刀柄的右手猛地抬起，刀锋首指西南方向——那是宜昌，是三峡，是尚未被战火波及的疆土！ “保卫宜昌！拱卫陪都！” “川军的旗…不倒！” “前进！” “前进！！” “前进！！” “前进——！！！”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混杂着哽咽与决绝，如同压抑己久的熔岩，轰然冲破地壳！声浪撕裂了武汉上空凝滞的硝烟，压过了滚滚长江的涛声，首冲云霄！在这片血与火淬炼的焦土之上，一支被打断了骨头、流尽了热血、却将仇恨与意志熔铸进灵魂的军队，重新挺起了不屈的脊梁！他们将踏着袍泽的血迹，背负着破碎的山河，再次走向那条用钢铁与烈焰铺就的、通往最终胜利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