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定格。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郑专员身上，又下意识地看向担架上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的刘麟，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这把冰冷的手枪上。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闪过：自己之前的所有精巧算计，与眼前这冰冷现实的残酷相比，是何等的可笑与苍白？他嘴角扯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缓缓垂下眼帘，将手中的勃朗宁重新插回冰冷的枪套，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疲惫。 郑专员的目光越过疤脸那几乎要噬人的凶戾眼神，落在了担架上刘麟那张灰败的脸上。他似乎想确认这位川军统帅的真实状态，脚步微微向前挪动。 “站住！” 疤脸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闪电般抬起，紧握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首接顶在了距离郑专员眉心不足一尺的地方！动作快得连他身边的警卫都没反应过来！ “再他妈往前一步！”疤脸独眼圆睁，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彻骨的疯狂，“老子让你脑袋开花！给钧座垫棺材！”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郑专员身后的卫兵哗啦一声齐齐拔枪！枪栓拉动声刺耳地响起！疤脸身边的警卫和参谋也本能地拔枪对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顶着郑专员眉心的枪口和疤脸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 郑专员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枪口传来的死亡气息！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惧掠过眼底。他看着疤脸那只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独眼，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下一刻就会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奇迹般地穿透了这死亡的寂静： “疤脸…收枪。” 声音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是刘麟！ 担架上，刘麟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深潭般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痛苦，却依旧如同寒潭深渊，锐利、冷静、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他艰难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微弱地向下压了压，目光越过疤脸愤怒颤抖的肩膀，投向郑专员。 “郑专员…远…远来辛苦…”刘麟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野狼峪…赵师长…和几千弟兄的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旁边的军医慌忙处理，“盘龙礁…还在…第七十七军…还在…”他喘息着，目光转向李云翰，又扫过周围每一个士兵的脸，“守住…这道门…靠…袍泽…同心…”话音未落，他再次力竭，昏死过去，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担架边缘。 疤脸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顶在郑专员眉心的枪口颓然垂下。他死死咬住嘴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独眼死死盯着郑专员，那里面燃烧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抑成了一块冰冷的、沉默的烙铁。 李云翰猛地挺首了脊背，迎着刘麟昏迷前最后那意味深长、带着托付与警告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向前一步，挡在了郑专员和担架之间，同时也隔开了疤脸那择人而噬的目光。他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声音恢复了参谋军官特有的平稳与清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 “郑专员，钧座伤情危重，军医正在全力施救。目前盘龙礁防务暂由职部李云翰代为处置。战区长官部钧令及善后事宜，请专员移步临时指挥部详谈。此地…不便喧哗，以免惊扰钧座静养。”他的话语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同时巧妙地将自己定位在了“代掌防务”的位置上。 郑专员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昏死过去的刘麟，看着眼前这个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而疏离的李云翰，再看看旁边那个虽然收了枪、眼神却依旧如同要吃人的疤脸，一股强烈的被羞辱感和挫败感汹涌而至。他精心谋划的“接管”节奏，被刘麟濒死的一句“袍泽同心”和眼前这针锋相对的局面彻底打乱！ 他死死盯了李云翰几秒钟，又狠狠剜了疤脸一眼，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 “好！很好！李参谋长，指挥部详谈！我倒要看看，这盘龙礁的‘同心’，到底有多牢靠！” 说罢，猛地一甩衣摆，转身大步离去，皮鞋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寒风卷过硝烟弥漫的焦礁，担架旁的血腥抢救仍在继续。疤脸沉默地拄着枪拐，如同受伤的孤狼守护着巢穴。李云翰站在焦黑的礁石上，望着郑专员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又望向远处江面上依旧游弋的日军舰影，最后目光落回担架之上。那只垂落的手苍白冰冷，却仿佛无声地握住了整个盘龙礁的命脉。砺刃无声，而风暴，从未真正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