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和水腥味。他瘫坐在地,湿透的皮袄沉重地贴着身体,冰冷刺骨。浑浊的眼睛望向峡谷深处,雨幕依旧厚重,群山在雾气中沉默。 他歇息片刻,再次挣扎着站起。这一次,他没有再扛起铁柱,而是粗暴地抓住铁柱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臂,拖拽着这具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沉重躯体,继续沿着峡谷边缘水流稍缓的乱石滩,一步一滑地、朝着南方更深的山林跋涉! 拖拽的痕迹在湿滑的砾石滩上转瞬即逝。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铁柱的脸颊、胸前被粗暴包扎的伤口。牛皮绳死死勒进皮肉,堵住了汹涌的溃败,却在勒紧处形成更深的淤紫和压迫。意识在冰冷的拖拽和无尽的颠簸中彻底沉入深海。 ……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 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下来。风声小了,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只有一种水滴从高处落下的、规律的“嗒…嗒…”声,在空旷中回响。 铁柱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光线异常昏暗,只有几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橘黄色光晕,在视线边缘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潮湿的岩石气息、浓烈的草药苦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许多人聚集的汗味和铁锈般的肃杀。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燥的、散发着草腥味的厚厚茅草上。身上盖着一件沉甸甸的、带着浓烈羊膻和汗酸味的肮脏皮袄——是牧羊人的。胸前那令人窒息的剧痛依旧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沉稳的、持续的按压感所压制。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上方。 那是一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皮肤黝黑粗糙,颧骨微高,眉眼轮廓清晰,带着一种此地常见的山地特征。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蓝色粗布头巾。他身上穿着一件同样褪色严重、打着整齐补丁的灰蓝色粗布军装,左臂衣袖上,一个褪色却很清晰的蓝底白布徽章——一个镰刀锤子交叉的图案。 边区! 是贺东川的人! 铁柱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如同被电流击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年轻士兵感觉到了他的动静,立刻俯下身。他的眼神沉稳,如同深谙世事的山泉,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此地特有的、略带平首的腔调:“莫动!伤口刚敷了药,缠紧了才能止血。” 他的手指正隔着牧羊人那粗糙的布片,沉稳而有力地按压在铁柱胸腹间被牛皮绳勒紧的伤口区域。指腹传来的力道沉稳而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 铁柱的视线艰难地越过年轻士兵沉稳的面孔,投向更昏暗的洞穴深处。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洞顶垂下嶙峋的钟乳石,水滴声正是来源于此。洞内火光摇曳,人影幢幢。几堆篝火在洞壁边缘燃烧着,驱散着深秋山林的寒意和洞内的湿气。火堆旁,或坐或卧着十几个身影。他们大多穿着和年轻士兵同样褪色、打着补丁的灰蓝色军装,面容疲惫却眼神锐利,如同经历长途跋涉后休整的狼群。有人低头擦拭着枪械,零件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有人围着火堆,用搪瓷缸子熬煮着什么,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开来;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借着微弱火光,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腿上缠着渗血绷带的战士换药。 而在靠近洞口、光影最昏暗的一角,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背对着洞内的一切。 牧羊人。 他肮脏厚重的翻毛羊皮袄湿淋淋地搭在旁边的岩石上,只穿着一件同样湿透、紧贴脊背的破烂靛蓝粗布短褂。宽阔厚实的肩膀微微佝偻着,如同承载着无形的重负。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竹筒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沉默地望着洞外依旧迷蒙的雨幕。那头纠结的乱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水滴顺着发梢无声地滑落,砸在他赤裸粗糙的、布满旧疤痕的脚边岩石上。那只凶戾的獒犬安静地蜷伏在他脚边的阴影里,猩红的眼睛半闭着,警惕的余光偶尔扫过洞内的人影。 洞内很安静。只有篝火的噼啪声、滴水声、草药的咕嘟声和伤员偶尔压抑的呻吟。但一种无形的肃杀和默契弥漫在空气中。这些穿着褪色军装的人,沉默地整理武器,沉默地包扎伤口,沉默地传递着食物和水。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利落和韧劲。铁柱的目光扫过一支支靠在石壁上的老旧步枪,枪托磨损得发亮;扫过火堆旁几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边区造的手榴弹,黑沉沉的外壳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正是贺东川手下那群老兵在乱葬岗用来吸引鬼子火力的那种! 是他!是贺东川的残部!他们果然撤进了南方更深的山里!牧羊人……竟真的将他拖到了这里! 狂喜!如同微弱却炽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铁柱濒死的心脏!名册冰冷的棱角似乎被这股热流熨烫了一下,七百亡魂的咆哮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