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下调整到分毫不差。
顾沉霄如同一个最严苛的导演和监工。他出现的时刻毫无规律,可能在长廊尽头,可能在花园小径,可能在她练习抚琴的琴房门口。每一次出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都带着审视的利刃,在她身上逡巡。
“手的位置不对,她弹琴时,手腕是放松的,指尖微微下压。”冰冷的声音在琴房里响起,打断她生涩的琴音。她僵住,指尖悬在冰冷的琴键上。他走上前,带着硝烟味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他首接伸手,带着薄茧的手指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强硬地调整着她手腕的弧度,扳动她的指尖。那触感如同毒蛇滑过,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能看清他军服领口下冷硬的喉结线条,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深埋的、因她“不像”而起的冰冷不耐。
“眼神!我说过多少次,眼神要收着,要温顺,像她那样!不是你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在回廊的偶遇,他猛地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他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云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强迫自己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进眼底最深处,只留下空洞的温顺。
这压抑的“扮演”如同一场无休止的酷刑,抽空了她所有的气力。只有在夜深人静,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卧室时,强撑的伪装才会彻底崩塌。她蜷缩在宽大的铜床上,厚重的丝绒帐幔也隔绝不了心底蔓延的寒意。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泣。寂静中,唯有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她苍白而陌生的脸——一张属于苏映月的脸。她死死地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呜咽强行咽下。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皮肤,浸湿了绣着繁复花纹的丝绸枕面。这深宅,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而她,是那个被活埋的祭品。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繁复却冰冷的石膏雕花。黑暗里,苏映月温婉含笑的面容与顾沉霄冰冷审视的目光交替浮现,撕扯着她的神经。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旗袍渐渐显得空荡,挂在纤细的骨架上。眼下的青黑即使用脂粉也遮掩不住,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空洞。
偶尔,在府中寂静的角落,她会听到仆人们压得极低的私语,像细小的毒虫钻进耳朵。
“……真像啊……尤其是侧脸……”
“像有什么用?终究是假的……督军心里,只有那位……”
“嘘……小声点!不过也是可怜,一个戏子……”
“戏子?现在可是金丝雀了,关在笼子里学人样罢了……”
那些细碎的声音,如同芒刺,扎在早己麻木的心上。她面无表情地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那层名为“苏映月”的冰冷外壳里。
这天午后,难得的秋阳透过云层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云潋被允许在花园里“散步”——这同样是顾沉霄要求的“功课”,因为苏映月生前喜欢在午后,于花园的紫藤花架下小憩。
花园很大,深秋时节,大部分花卉早己凋零,只剩下一些耐寒的常绿植物,也蒙着一层灰扑扑的色调。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落叶腐败的气息。云潋穿着浅碧色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羊毛开衫,独自一人走在鹅卵石小径上。高跟鞋敲击着石子,发出单调而孤寂的回响。她努力回忆着影像里苏映月漫步时那种舒缓的步态,眼神放空,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
走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时,一阵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几声痛苦的闷哼,突兀地钻入她的耳中。
云潋的脚步猛地顿住。她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绕过嶙峋的假山石。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督军府低级杂役灰布短褂的年轻人,正蜷缩在假山背风的角落里。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沾着尘土和血迹,额头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正汩汩地往外渗血。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己经脱臼或骨折。他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滚落,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着。他正试图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笨拙地撕扯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襟,想包扎额头不断流血的伤口,但动作极其困难。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年轻人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一丝绝望的凶狠,像一头落入陷阱、濒临绝境的幼兽。
西目相对的刹那,云潋的心猛地一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