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翠微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侯爷待她如何不同,府里从未有过别的女眷能住进听雪轩,更别提侯爷日日来探。
“姑娘您看,侯爷今日又让人送来了江南新到的银丝炭,一点烟味都没有,暖和着呢。”翠微抱着一个精致的铜胎画珐琅手炉进来,塞到江浸月微凉的手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羡,“还有这新做的冬衣,用的是宫里赏的云锦呢,您摸摸,多软和,绣房赶了好几个日夜……”
江浸月抱着暖烘烘的手炉,指尖抚过新衣光滑冰凉的缎面。温暖是真实的,锦衣玉食也是真实的。可心头的空洞和那份挥之不去的、被当成某种替代品的隐晦感觉,却随着身体的恢复而日益清晰。
首到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
谢惊澜难得白日里有些闲暇,进了听雪轩。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的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却依旧带着疏离的贵气。江浸月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看着外面细雪纷扬,落在梅花枝头。翠微在一旁烹茶,茶香袅袅。
他走进来,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气色。随即,他走到书案旁,那里铺着上好的宣纸,放着笔墨。
“过来。”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
江浸月心头微紧,依言起身,慢慢走到书案旁。翠微极有眼色地悄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谢惊澜没有看她,径自提起一支紫毫笔,在砚中饱蘸了墨。他微微垂首,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雪光里显得格外冷峻流畅。
“识字吗?”他问,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江浸月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识不识字,那片空白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笔墨的痕迹。
谢惊澜似乎并不意外。他不再言语,手腕悬起,笔锋落下。
江浸月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屏息看着。他运笔的姿势沉稳而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先是遒劲的枝干,接着是疏密有致的花瓣。他的笔触并不精细,甚至带着几分写意的洒脱,却将梅花的孤傲风骨勾勒得淋漓尽致。
画的是梅。院中盛放的白梅。
最后一笔点下,一朵小小的梅花在枝头绽放。谢惊澜搁下笔,目光落在画上,深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江浸月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沉痛的慰藉。
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画,转向她。
“你的名字。”他将画递到她面前,指着画中那轮被他刻意画在梅枝上方、仅用淡墨勾勒出一弯清辉的月亮,“江——浸——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她的骨血里。
江浸月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画中那轮孤清的月所吸引。那弯月,悬在寒梅之上,清冷、遥远、不染尘埃。这就是他眼中的她吗?一轮只能高高悬挂、映照他人、却没有温度的月亮?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倒影,小小的,带着茫然和怯懦。她真的是他口中那皎洁无暇的月光吗?还是……仅仅因为这轮月,恰好映照在了他心头的某个地方?
“记下了?”谢惊澜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拉回。
江浸月下意识地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记……记下了。”
谢惊澜将画放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吩咐:“无事便多看看书,认认字。翠微会教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暖阁。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只剩下江浸月一人,还有书案上那幅墨迹淋漓的画——寒梅,孤月。
她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弯冰冷的墨月。宣纸的触感微糙,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凉意。这名字,这身份,连同这听雪轩里看似安稳的一切,都像这画中的月亮一样,悬浮在空中,没有根基。她的目光移向窗外,细雪无声地落在院中真实的梅树上。那冰冷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来,缠绕着她。
他需要她是“月光”。而她,除了接受这束被赋予的光,似乎别无选择。心口那根看不见的刺,仿佛又往深处扎了一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绵长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