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沉压在将军府最深处的“栖梧苑”。\t*i^a\n*l,a,i.s,k/.?c.o?m¢窗外,是神京城永不止歇的喧嚣,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粼粼的轱辘声、远处瓦肆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织成一片浮华的背景。而窗内,却静得只能听见灯烛芯子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还有那一声声……压抑的、破碎的、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嘶哑气音。
“嗬…嗬……”
我蜷在冰冷的金丝楠木琴案旁,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再也无力飞起的鸟。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桌上那盏青玉小碗早己空了,碗底残留着几滴粘稠、暗褐的汁液,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苦腥的甜腻气味。
毒哑我的药。
药是他亲自端来的。晏沉,大胤王朝最年轻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骠骑将军,我的主人,也是将我囚在这方寸锦绣牢笼里的猎人。
记忆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就在两个时辰前,他还坐在这里,用那双曾令我无数次沉沦、此刻却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睛凝视着我。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薄茧,带着战场上沾染的铁锈与血腥气,不容抗拒地捏着我的下颌。
“鸢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喝了它。”
碗沿抵在唇边,那古怪的气味首冲鼻腔。我惊恐地摇头,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徒劳地挣扎,指甲在他玄色织金的袖袍上划出细微的痕迹。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耐心。“别怕,”指腹摩挲着我因恐惧而冰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弄最珍爱的瓷器,“你的嗓子,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喝了它,你才能奏出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为我。”
为我。
两个字,像无形的枷锁,瞬间抽干了我所有反抗的力气。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驯服,一种早己刻入灵魂的烙印。我是他的,从他将浑身脏污、奄奄一息的我从那场吞噬了全家的滔天大火里拖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命,我的骨,我的魂,就都是他的了。
“金丝雀…”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尝到一丝咸涩的血腥味,不知是喉咙撕裂渗出的,还是咬破了唇。他说我是他的金丝雀,用绫罗绸缎、珍馐美味精心喂养,连呼吸的空气都由他亲手筛选。可金丝雀的翅膀,终究是摆设。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便成了他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那把刀——以琴为刃,以音杀人。
一碗药,换我彻底成为他想要的武器。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如同吞咽下滚烫的岩浆。我剧烈地呛咳,身体蜷缩着颤抖,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暗流,有决绝,有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无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脊背,却在半空中凝滞,最终缓缓收回,紧握成拳。
然后,他走了。只留下这满室的死寂,和我喉咙里永无止境的、刀割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疼痛的浪潮里浮沉。首到苑外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停在紧闭的门扉外。
“姑娘?”是伺候我的小婢女云岫,声音怯怯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好些了吗?将军…将军吩咐了,让您…试试琴。”
试试琴。
三个字,像三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早己血肉模糊的心口。刚被毒哑,就要我试琴?试那…杀人于无形的琴?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悲凉,瞬间冲垮了身体里残存的力气。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因剧痛和泪水一片模糊。案头那架名贵的焦尾古琴,此刻在我眼中狰狞如噬人的怪兽。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猛地扑了过去!
“哗啦——哐当!”
手臂狠狠扫过琴身,沉重的焦尾琴连同琴案上价值连城的哥窑冰裂纹茶盏、白玉笔洗、紫檀镇纸…稀里哗啦摔落一地!碎裂声刺耳地炸开,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惊心动魄。
门外瞬间响起云岫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压抑下去的抽气声。
我脱力地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抽气都带来更猛烈的灼痛。碎瓷片尖锐的棱角刺破了薄薄的寝衣,在手臂和小腿上划开细密的血痕,温热的液体渗出,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比起喉咙里那把无形的、日夜不停凌迟的钝刀,这点皮肉之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