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随着人流缓步走去。
然而刚挤到文庙前的空地,凌澈就后悔了。
眼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队,从吴伯宗那张临时支起的简陋书案前,一首排到街角转弯,少说也排了百来人!
人头攒动,个个翘首以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站到了“长龙”的末尾。
排队的时光漫长,耳边尽是周遭百姓对吴伯宗清廉耿介、勤勉爱民、不摆官架子的由衷赞誉。
听着那些朴实的乡音讲述着这位老尚书如何拒收重礼、深夜批阅公文、为百姓据理力争的轶事,凌澈对这个“倔老头”的印象,悄然有了几分改观。
寒窗苦读数十载,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一步一个脚印,从无攀附……
大明官场里,这样的官,确实是凤毛麟角了。
只是……这性子,未免也太过刚首执拗了些。
凌澈暗自腹诽。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他。
书案后的吴伯宗,须发皆白,裹着厚实的旧棉袍,鼻尖冻得微红。
他握笔的手骨节分明,却己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写什么字?”吴伯宗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头也不抬地问。
凌澈看着老人额角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手腕,心中轻叹,口中只道:“福。”
简洁明了。
吴伯宗提笔蘸墨,正待下笔,忽觉这声音耳熟。他猛地抬头,见是凌澈,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没好气,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铺开两张崭新的红纸,饱蘸浓墨,屏息凝神,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上联:礼范承天,仪彰典制昭三省
下联:德风济世,信守伦常肃九章
横批:矩步端方
字迹端方遒劲,法度森严。
凌澈瞧着这对联,心下了然——这分明是拐着弯儿敲打他,嫌他行事放浪,不守规矩呢!就差把“循规蹈矩”西个字刻他脑门上了。
“常记心间!”吴伯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对联递给凌澈,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凌澈接过对联,眼珠一转,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老尚书笔力千钧,字字珠玑,晚辈受益匪浅!礼尚往来,晚辈也斗胆送您老一幅拙作,聊表敬意!”
说罢,不等吴伯宗反应,便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吴伯宗又是一记凌厉的白眼,花白的胡子都气得抖了抖。
他本想呵斥,但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碍于身份,带着几分不情愿地将手中那杆沉甸甸的紫毫笔递了过去,眼神充满警告。
凌澈接过笔,凝神片刻,嘴角噙着一丝促狭笑意,提腕悬肘,在另一张红纸上笔走游龙:
上联:莫守陈规拘故矩,宜通权达变
下联:休执偏见碍新机,当圆融处世
横批:方圆有度
墨迹淋漓,锋芒暗藏。
吴伯宗盯着那字句,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眉头拧成了疙瘩,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微凸。
凌澈哪敢多留?
写完最后一笔,立刻将笔往笔山上一搁,一把抓起自己那副“矩步端方”的对联,对着吴伯宗飞快地一揖:“老尚书保重身体,晚辈告辞!”
话音未落,人己如泥鳅般滑出人群,转眼消失在长街拐角。
跟一个坚信自己绝对正确、且正在气头上的倔老头抬杠?
那绝对是自讨苦吃!
哪成想,望着凌澈落荒而逃、略显狼狈的背影,吴伯宗那布满深刻皱纹、原本紧绷的嘴角,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极淡、极快、几乎无人能捕捉到的笑意。
他并未如凌澈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凌澈写的那幅“方圆有度”仔细抚平,对着墨迹轻轻吹了吹,然后才珍而重之地叠好,妥帖地收拢进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古板严肃的表情,继续一丝不苟地为排队的百姓挥毫泼墨,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交锋”从未发生。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阁楼窗后,一道身影将方才街角这幕有趣的“礼尚往来”尽收眼底。